一
1986年那个夏天，天气异常的闷热，37度以上的高温天气，持续了10多天不退。好在是暑假里，可以躲在家中悠然自得。一天中午，我在卧室里开着电扇，一边听着歌，一边品尝着刚刚泡好的新买菊花茶。看到窗外灼热如火的刺眼阳光，我想起水浒传上白胜唱的那首诗：“赤日炎炎似火烧，田中禾苗半枯焦，农夫内心如汤煮，公子王孙把扇摇”。觉得现在自己比过去的公子王孙还舒服，他们还要自己摇扇，而现在自己用的是电风扇，不费一点力气便凉风习习吹来，多么地惬意呀。
这时正是吃过中饭不久，爸爸刚去他房里午休，妈妈还在厨下忙这忙那，小妹被妈妈叫去送洒水壶还邻居张阿姨那里。没多久忽然听得小妹慌里慌张地闯进家门，惊恐地喊我：
“姐，不好了，门口有个骑车的人摔死了，吓死我了！”
我觉得好奇怪，自己家门口没有沟没有坎，平平的路怎么会有人摔倒呢，赶紧出去，一到门口，果然看到有个男子横卧在自己门前的地上，自行车倒在一旁。我也吓了一大跳，慌得立即叫爸爸妈妈过来。
我向来没胆子，很怕死人很怕鬼，看那人一动不动，只怕真是死了，不敢近前。不一会爸爸出来了，过去一看，立即将那人拖到屋里来，喊着我：“素华！赶紧端盆冷水、拿条毛巾来，快！”
原来那人没死，只是高度昏迷了。爸爸说：“这人肯定是中暑了，这么热的天，中午的日头正毒，不知这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。”
当我把冷水和毛巾端过来时，爸爸已解开了那人的衣衫，用湿毛巾不断地擦拭他的额和胸，良久，那人挣开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，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，爸爸又叫我赶快倒杯冷开水过来，他扶起那人半坐半卧的姿势给他喂冷开水。那人呷了几口水，又过了好久才再次睁开眼睛，已经惭惭恢复了神志，看着眼前的景象，他惊异地说：“这是哪里啊，我怎么会在这里呢？”
爸爸说：“孩子，你中暑了，你是哪里人？为什么大热天不戴草帽就骑着自行车在太阳底下晒，好危险啊！”
开头我听小妹说门口摔死了人，又看见了他一动不动，心里就慌乱得要命，爸爸把那人拖进家中后，要我打冷水，拿毛巾，倒开水。知道那人没死，我又去为那人把单车扶起来，放到自家屋檐下。忙乱中也没看清那人是谁，直到他神志清醒过来了，我才看清原来他是高三2班的王冠英！虽然我从没和他说过话，但知道他很了得，前不久参加团县委组织的五四杯中学生演讲比赛，他获得了一等奖，为学校争了光，受到好多同学的好评，也成了我和很多女生心目中的偶像。
这回一家人把他救在自己家里，我壮着胆子问他：“你不是叫王冠英吗，你去哪呀，怎么大热天中午很热的时候，还在太阳下曝晒呢，刚才真吓死我了。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。”
王冠英此刻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，知道自己中暑昏倒，好在我们及时施救才脱离危险，对我们非常感激的样子。听到我这样问他，他就告诉我们说，他是应同学之邀。去同学家研讨奥数，本来早就可以到达同学家的，只因半路上不小心，车子撞上人家的小猪，被那小猪主人敲竹杠，硬是扭住他的衣服要他赔偿，那人蛮不讲理，小猪并没怎么伤着，竟要叫他赔五十元，于是两人争执起来，吵吵嚷嚷，猪主人还和他拉拉扯扯起来。后经旁人七断八断，给了那人十元钱才放过他。但已被他耽搁了两个多钟头。
爸爸说：“原来你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呀，吃过饭没有，就这里吃点东西吧。”
说完叫我妈去拿点饭菜来给他吃，并对王冠英说：“你看都快一点了，我们都吃过中饭呢，你一定饿了。”
王冠英说：“这已经给你们添很多麻烦了，你们救了我，这已经太感谢你们了，怎么好意思又吃你们家的饭啊。”
妈妈说：“啊呀，你别这样说，现在粮食丰足，我们每餐做的饭都有剩余的，剩余的饭都用来喂禽畜，现在刚好还有现成的饭菜，你就将就吃点吧。”
我也说：“都是同学呢，客气什么呀！”
爸爸也说：“既然是同学，更不是外人，吃过饭休息一阵子，看你要继续去同学家还是回你自己家到时再说。”
二
我听班上一位很要好的女同学说过，王冠英曾和一些同学偷偷议论我，说我长得漂亮却太清高，像个冷美人似的。其实，原来我并不是一向对男同学都很冷淡的人，只是高一时，受李开扬那场气，使我对男生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戒备。
当时李开扬在班里，成绩还算不错，人也长得帅，对人又很热情。自高一起和我同班，觉得我长得好看，他就开始打我的主意。
当时很时兴“递纸条”，就是把写好的情书，不用信封，折成“方胜”，找个机会塞在对方的书包里。李开扬*一次给我写的纸条是这样的：
“素华同学，有缘分和你在同一个班上学习，感到非常荣幸，不知道什么原因，从*一天看到你时，我就被你的魅力吸引了，希望我们能交个朋友，我虽然没有什么长处值得你喜欢，但我会尽能力让你快乐和幸福，请你相信我。”
我平生*一次收到男孩的纸条，心里非常激动，经过初步了解，觉得他各方面表现还不错，于是就回了他一张纸条：“开扬同学，谢谢你这么看重我，其实我是非常普通的女孩，我愿意和你今后在学习上互相交流，互相帮助，你的各科成绩都比我好，我要好好向你学习。”
通过一段时间互相“递纸条”，李开扬就开始为我买这买那，嘘寒问暖，方方面面都对我十分关心体贴。他家里父亲开着一间五金店，生意做得很活，收入颇丰，李开扬要钱，不管做什么用，他爸都会满足他的。因此他大手大脚，用钱很大方。
我家境尚可，并不是贪他家有钱，但认为他舍得为我买这买那，是十分爱我的一种表现，从内心上感到一种温暖和幸福。
李开扬有次和我上街，当我们经过一个卖假金项链的地摊旁时，我停下来对着那些金项链细看了一会，他就对我说：“这些都是假货，不要看，我买条真正的白金项链给你。”
我说：“我不是要买金项链，我知道它是假的，不然哪有这么便宜的货，我是看它工艺做得颇为精致，你看那个坠子，竟是个活灵活现的观音呢。”
可是第二天，一条价格不菲的白金项链已经送到我的面前了，我说：
“我说了我不是要买项链的，谁叫你破费！你自己留着吧，中学生也没人戴项链的呀。”
他说：“买都买了，总不能退回去呀，你现在不敢戴，先收起来，等以后再戴吧。”
我急红了脸说：“以后的事还很久远，以后的事现在怎么说得清楚呢，你还是自己保管起来，我不要。”
李开扬急了，他红着脸对我说：“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你的爱？你说以后的事还说不清楚，到底是什么意思？”
我说：“难道我们现在就是正式恋爱了？我们现在还是中学生，以后的路还长着，虽然现在你对我的印象不错，我也对你的感觉很好，但谁能保证将来你会不会变卦，我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？如果我们有缘分，我们始终会走到一起的，假若不然，现在山盟海誓又有什么用？”
李开扬说：“我喜欢你爱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，将来一定要娶你为妻！这条项链你就先接受了吧，以后一切听你的，你说要买的东西，坚决为你买，你说不要的就不要。”
我说：“还是放你家里吧，等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，再由你亲手给我挂在项脖上，不是更浪漫，更有意义吗？”我还是不肯接过他的项链。
没想到他竟然生气了，他把项链往旁边的荷花池里一扔，说：“这也值不了几个钱，看哪个采莲人有运气的，能在淤泥中得到它。”
“你，你……”我没料到他会扔在池塘里，气得满面通红，话都说不出来，我顿时觉得他这人的脾气太犟太急太难伺候。
没有料到的是，过了几个月，我突然患了一种怪病，整个脸上长满了小脓疱，去看了皮肤科医生，医生说我患的是病毒性皮炎，要一段时间才能痊愈，必须住院。
李开扬看我几天没去上学了觉得奇怪，就到我家问个究竟，我妈告诉他，我生病住院了，他又赶到医院看我。没想到当他来到我的床前，看到我一脸的脓疱，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我一眼，说我人不像人，鬼不像鬼了，“怎么平时这么漂亮的你，一下子变得比魔鬼还丑！难怪你以前说过，以后你会不会出问题，真是一语成谶，现在果然出问题了！”说完，也没安慰我一句，他就立马掉头离去。
我前后住院一个多月，落下了许多功课，便办了休学一年的手续，好在出院之后，脸上竟没有留下任何疤痕，医生说，这种病毒不像天花，只损害皮肤，不深入肌肉，只要治疗过程，预防了继发感染，都不会留下疤痕，也不会有皮肤色素沉着的。因此，我恢复了和往日一样的白皙和漂亮。
李开扬自从那次去医院看了我，以为我即使病好了都会很难看，就再也有没来看过我了，我知道他已经不再爱我了。当初他说他对我的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，现在看到我患上这场病，他的态度马上就180度地改变了，我对他非常气愤，我也因此觉得所有男人都是靠不住的，所以我从此之后才对一般男同学都不理不睬的。
三
李开扬看我病好之后并没有变得丑陋，想再度接近我，请求我原谅，可是我哪里还会把他放在眼里！
王冠英引起我的注意，是那次他演讲比赛获奖之后轰动了全校，他以前在路上遇到我的时候，也会频频顾盼我的，以前我只当着和大多数男生与我相遇时瞟我一眼那样，我把它看做是习以为常的事。自他出名之后，我才对他的顾盼产生了特殊的好感。
虽然，我一度时间对男生都抱有一种戒备甚至厌恶感，但我总不能终身不嫁人了吧？所以遇到王冠英这么优秀的男生时，对我还是有一种欲罢不能的诱惑。自他进入了我的视野之后，我有意识地去了解他，不仅他普通话讲得好，文章写得好，其他各科都很优秀。我开始注视着他的方方面面，每次在篮球场经过，我会特意停下脚步，看看他在不在打篮球，我觉得他那三步跨投篮的姿势特别优美，看到他在黑板报上写的字也相当的好看。也许是心理作用，觉得他身上穿着任何一套衣服都显得风度翩翩，他的一笑一颦都撩人心魄……只可惜没有机会和他接近。后来，我在日记本中写了一首取名《红豆》的小诗，本想交给他，又觉得不好意思：
看到一株红豆树
高岗上结籽无数
本想前去采撷
找不到上去的路
看红豆挂满枝条
在对岸风中晃摇
本想前去采撷
找不到过河的桥
红豆树就在眼前
伸手采却又不见
原是梦里情景
这滋味似苦犹甜
自从王冠英在我家门口中暑，被我家人救起，他说他才知道我的名字叫肖素华。因为我休学了一年，成了他下一届的同学。当时王冠英也没有想到我竟然叫得出他的名字，看他觉得很高兴，似乎有受宠若惊的样子。我也以为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与他接触了。在校园遇到他时，我主动向他点头。不过当时虽然放下了少女的矜持，但也不免带着几分羞赧而脸红，就怕王冠英这么优秀的人会看不起自己，也无法知道他的人品会不会又像李开扬那样，所以，每次和他点头招呼过后，便勿勿离开。真是心里每每矛盾着，既很希望能遇上他，见到他了，又怕遭他看不起而难堪，所以每次和他点头之后，不敢停步。
翌年春节的正月初三上午，他带了礼物到我家，说是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给我一家拜年。
那天我正在家里练书法，铺开宣纸刚写好一幅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”，王冠英来到我家。我们事前没意料到他会来的，有点出乎意外，但马上很热情地接待了他。我爸爸妈妈以前听我说过，王冠英很优秀，他们俩也都对他极有好感，这次王冠英会来自己家拜年，也都喜出望外。
爸爸陪王冠英用过茶以后，我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里，叫他看我写的字，王冠英看了不住地称赞，只是他想不到我写这两句的寓意是针对着他的。后来我叫王冠英也来写几幅。王冠英谦虚过后，也拿起笔来，先写了“宝剑锋从磨砺出，梅花香自苦寒来”，写好一幅，我也赞不绝口，又叫他再写一幅，他想了想，又写了一幅：“书山有路勤为径，学海无涯苦作舟”，我再次赞不绝口，我说：“你写得这么好，我一定裱了把它挂在墙上，作为对我今后学习的鞭策。”说完，我看还剩下一张裁好了的宣纸，我就叫他索性再为我写一幅，他想了想，又拿起笔来写道：“取次花丛懒回顾，半缘修道半缘君”。我除了再次拍手叫好，心里也暗想，他写的这两句不知道有没有寓意的，也可能是我前面写了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的，他也就选了这首诗的另两句话吧。
春节期间我家是很多客人的，妈妈早早就准备了酒菜招待客人，一批批来客，先来的先吃，王冠英来得早，我妈做好了饭，就请他先吃，饭后，略坐了坐，他看到我家还有其他客人，就礼貌地告辞了。我本来想送送他的，刚好我的表姐来了，她拉住我的手，说好久不见我，要好好和我聊聊，我又不好意思对表姐明说要送他，我看他带着几分留恋地望了我一眼就自个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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