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的马兰花
一
记得小时候，总管马兰花叫马莲，我身边的许多人，尤其是种菜园的长辈们，几乎都是这样习惯地称呼它。这样称呼，仿佛更显得亲切、自然。
我常看到的马兰花是在山坡上、荒地里、杂草间、还有弯弯曲曲的小路旁。马兰花的颜色很多，我只见过浅蓝色和紫色的两种。马兰花是一簇一簇的生长着，它耐得住盐碱浸蚀，经得起路人和牛羊践踏，它更不惧干旱、风雨。马兰花的叶子也很独特，直立的叶条又窄又长，好似女人柔弱的双臂，捧起婀娜多姿的小花，深情地遥望湛蓝的天空，洁白的云朵。
童年的我，特别喜欢马兰花，不光采摘它的花朵，还曾连根带茎地拔过它。拔掉马兰花，是想种在自家的花园里，那样，就可以天天能够观赏到它的姿容。可马兰花的根须太稠密，在泥土里扎得又深，我的一双小手力不能及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只能握着几片拔断的长叶望兰兴叹。
母亲喜欢马兰花，尽管它没有醒目的娇艳，也没有硕大的花朵和叶片，但它有着质朴文静、淡雅高洁的气质。母亲还曾带我到蜿蜒的小路旁，用撅头去刨马兰花的根。那些根须很粗，是白色的，大团大团的抱在一起，如温暖的一家人，要想把它们分开很难，拉也拉不断，扯也扯不开。母亲固执地用撅头偏要把它们分开，然后栽进自家小院的边边角角，静待马兰发芽开花。
在马兰花盛开的日子里，我只顾花开花落，蝶飞蜂舞，母亲却盼着一簇簇马兰花长成蓊蓊郁郁的。我常看到母亲为马兰花施肥浇水，松土除草，精心地呵护。她爱马兰花就像爱她自己的孩子，我从她看花的眼神里，看到的都是暖暖的爱的光芒。这种融融暖意，足以催开千朵万朵温馨的马兰花。
那天，我放学回家，发现马兰花的叶子被割掉了许多，整齐地晾晒在窗台上。我疑惑不解地问母亲：“为什么要割掉马兰花叶？”母亲很不高兴地瞥了一眼父亲，没有言语。父亲望着我，低声说：“马兰花叶可以用来当绳索，捆绑蔬菜瓜果的藤蔓。”
“你看妈妈还生气呢，她怪我把马兰花叶割得太多了。”父亲摊开宽厚的手掌，苦笑着悄悄冲我说。
我知道母亲爱那些马兰花，舍不得让父亲割掉它们的叶子。可是母亲给菜园里的番茄、黄瓜、豆角都搭好了菜架，高高低低，错落有致的菜架上爬满了青藤，那些自由伸展的藤蔓假如不用绳索捆绑，遇到风雨袭来极易损伤。其实，母亲也明白，别人家的菜园都是用马兰花叶作绑架的绳索。我懂母亲缜密的心思，她打心眼里就是心疼马兰花，不忍割掉花叶。
后来，母亲看着菜园里东倒西歪的藤蔓，着实没有办法，只能忍痛割爱，并且亲自动手，非常小心地去割马兰花叶。母亲割马兰叶时，不像父亲那样匆忙、急躁，她的两只手动作很轻、很柔，宛若是在给我们小孩子轻轻地梳理毛发，唯恐弄疼它，伤害它。母亲把晾干的马兰花叶浸在水盆中，放在菜园里。经过加工的马兰叶变得特别柔软，还有韧性，用它作绳索捆绑蔬菜的藤蔓，真的是得心应手，经济又实用。
二
母亲种的菜园离不开马兰花叶。五月中旬，经过母亲的精心培育，黄瓜架上结了很多顶花带刺的小嫩瓜，中午时分，我看到母亲正用柔韧的马兰花叶，把瓜秧一根一根地绑在架杆上。绑好的瓜藤连着一串串嫩绿的小瓜，多像一群幸福的孩子抱着母亲香甜地熟睡，而瓜顶金黄的花朵，又多像一张张欢乐的笑脸。我看着碧绿的瓜秧，也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幸福快乐的小瓜。马兰花叶帮了母亲的大忙，小小的菜园经过一番整理，显得井井有条，有模有样。
胡同里的刘奶奶也种了两畦爬架的蔬菜，她在不经意间，看到了我家小院的马兰花，便非要和母亲讨些马兰花叶。可是刘奶奶讨过马兰花叶之后，张奶奶李奶奶也来了，她们一进门就夸耀母亲的马兰花是如何伺候得好，开得又漂亮。她们三言两语就说得母亲心花怒放，喜上眉梢。我想，她们一定是惦记着来和母亲讨花叶用，我急忙走过去，冲她们很不高兴地说：“你们不要割我家的马兰花叶，叶子割了不爱长花，我还怎么看花呢！”
“这孩子，说话别那么没礼貌！你忘了，张奶奶给你红杏子吃，李奶奶给你黄李子尝？”我低下头，不再言语，看着母亲又拿起韭镰，小心翼翼地给她们每人割了一捆马兰花叶。我知道，割花叶的时候，母亲慢腾腾的，她一定又很心疼。不然，从花叶上滚落的清露，为什么像极了一滴滴晶莹的泪珠？
过了些日子，不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布谷鸟声，天气更暖和了。母亲割过的马兰花不再显得稀稀疏疏，反而是长得越来越旺，绿茵茵，水灵灵的，生出的花朵一串串簇拥着，炫耀着，犹如一座座漂亮的小花山。马兰花在庭院里恣意地生长、绽放，吐露着诱人的幽香。我享受着满院马兰花的温馨，陶醉于马兰花的情怀，感觉那些吐艳的花朵好有灵性，它们一劲儿努力地盛情绽放，还不是在无言地安慰母亲，感恩母亲的培育和陪伴？
母亲很美好的年华，是在上个世纪“农业学大寨”的那些日子，她用柔弱的肩膀，和父亲一起，担负起全家人生活的重担。那时，我们*的机械化程度还不高，很多农活都得靠消耗人的体力去完成。而瘦弱的母亲，又能有多少力气？
“农业学大寨”是特别艰苦的，尤其是小麦收割的季节，父母每天都要顶着毒花花的太阳在田间不停地劳作。母亲虽然身躯瘦小，但她也要和别人一样，在麦田连续收割十余个小时。那时候的母亲，像人生路途上的一朵马兰花，婀娜并坚强着。她什么都不怕，饿了吃几口干粮，渴了就喝自带的白开水，白开水喝光了，常常去喝身边水渠里的雨水。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样好的条件，各种饮品让你随意地选，好吃的美食叫你任性地挑。但在那个艰苦岁月里的母亲，心中有崇高的信仰，有美好的希望，她的精神之柱能够战胜一切困难。
母亲用她瘦弱的身躯一边参加集体劳动，一边还要操持家务，培育浇灌她的马兰花，苦和累是可想而知的。但她凭着对*对集体的热爱，每年都会成为“农业学大寨”的标兵。母亲更有对家的一份责任与担当，劳动之余，到了晚上还得挤出时间为我们缝缝补补，洗洗涮涮，让我们有衣穿，有饭吃，还有漂亮的马兰花填补精神上的饥渴。
三
凝视着那些淡雅清香的马兰花，心中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：瘦弱、质朴、勤劳、娴静而又坚强的母亲，正是一枝默默绽放的很美的马兰花。
院落里的马兰花还在轻轻地摇曳着，像在唱着遥远的歌谣，又像在深情地诉说着昨天的故事。故事里的人虽然远去，但满院依旧缭绕着缕缕的马兰花香。那一簇簇陌生而又熟悉的马兰花，虽然没有母亲在时那样葱郁、葳蕤，但它幽香的花魂，却依然释放着当年的温馨。我深深地感叹，母亲的灵魂早已和马兰的花魂交融在一起，永远地守护着那个孤独而又清香的小院。那曾经是我快乐的天堂，是我放飞梦想的地方。
深深地感谢你！那年的马兰花，芬芳了我的童年世界，留给了我飘香的美好岁月。
（2018.3.12于北京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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